编者按:10年前的2007年,中国承办了第五届女足世界杯的比赛。最终,中国队获得了第五名。而在众多的欧美劲旅中,巴西队无疑给国人留下了深刻印象,她们踢出了颇具观赏性的足球,而队中的灵魂人物玛塔更是独揽金靴奖和金球奖两项殊荣。还记得她的这记精妙过人吗?如今仍然驰骋在绿茵场的她,上个月通过球员论坛(The Players’ Tribune)讲述了自己的故事。在很多人眼中,她天赋异禀,但为了打破偏见、证明自己,她同样也付出了他人难以想象的努力。以下是全文内容。
亲爱的、14岁的玛塔,
登上这趟巴士吧。
我知道此刻你在想什么,我知道你的感受。
不要去想那些。不管你有多害怕,不管你有多紧张,不管别人怎么说,说你踢不了足球也不应该踢球也罢,
不要去想那些。
你只需要登上巴士。
不管你相信与否,经过三天的跋涉,这趟车会将你带到里约热内卢。
这趟车会令你离开家人,离开有11000人居住的双河镇。它会将你从镇上平坦的土路带往群山坏绕的田园乡村,然后将你带到城市。
它会载着你驶向你的梦想——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。
而且,它会带给你的东西远不止这些。
它会让你踏上欧冠、世界杯和奥运会的赛场,会让你获得世界足球小姐的称号(当然,现在你还没办到任何事)。
它会将你带到球场,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看你踢球。
它会将你带到令你拥有专属球衣和球鞋的地方。
同时,它会将你带到世界各地,你每到一处,都会给他人带去意义。你会承担很多使命:
你会成为推动足球在美国发展的球员之一,会成为奥兰多荣耀这家新俱乐部的一份子。你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其他女孩知道,她们也能踢球。尽管别人都认为你根本走不了这条路。
我知道,现在你无法预见所有这些,就连登上这趟车似乎也成了一个艰难的决定,你甚至不确定到了里约以后会发生什么。但是,相信我,当我说这些的时候,你已经经历了所有的事情,你能做到的。
你已经在奋斗了,玛塔。你变得比你所意识到的要更强壮了。
你在双河这座小镇长大,并从那里“脱颖而出”。不过,并非因为你的才华。相反地,每天你面对的都是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刻薄的言语,只因你是个女孩,一个爱足球的女孩。
镇上的其他女孩子都不踢球。
而且,人们一定要让你妈妈知道这一点。
“她不正常。”
“让一个女孩子去踢球,好奇怪。”
“你干嘛让她做那一行?”
有时你会觉得妈妈并不在你身边,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如此。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,父亲就离开了这个家,妈妈必须独立抚养四个孩子。早上五点她就去田里了,一整天她都要培土、种田,晚上很晚了才回家。而且,只要一下雨她就会接水,这样她就可以种好食物,我们就有得吃了。不种田的时候,她就去城里做清洁工,给人端咖啡。因此,平时你不怎么见到她,她也从未真正有机会去现场看你的比赛,或是通过电视转播看你踢球。
但是话说回来,她终究还是在你身边的。因为每一次,每一次镇上的人跑到她那儿质疑你踢球的事情时,她总是给出一模一样的回答:
“随她吧。”
可关键是,在妈妈看来,她也的确没有尽到某种责任,没有教你怎样做个“真正的女孩”。所以你只知道看足球比赛,并且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踢上职业足球。你只想快点儿长大,这样就可以和镇上的男孩子一起踢球了。
但是,只有在男孩子同意的前提下。
因为,他们总是出愚蠢的主意。他们说,你可以一起踢,但只允许加入踢得不怎么样的、附近孩子组成的那一队。
可这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。
每回你都对他们说:“我和谁一队都可以。”
的确如此。就算你和那些踢得不好的男孩子合作,你们队还是会赢。你过人迅速,脚下频率也快,而且思维敏捷。
而且,每,一,次,你都向他们证明了一点。
你向他们证明了,你是女孩,但你可以踢球。
然而,无论你进了多少球,那些言语、评判和嘲笑都不曾停止,甚至你进了当地球队以后,人们遇见你之后还是会对你指指点点。你明白,自己现在的才华还不足以改变这一切。
你不能改变的,还有这些——男孩们都在更衣室里,你只能一个人待在场边的小厕所里。你试着将对你而言过大的球衣塞进穿起来后超过你膝盖的短裤,就连它们也是孤独的。
在一段时间里,足球本身也将是孤独的。
还记得几周前的那项比赛吗?就是你的家乡球队去伊帕内马河畔圣安娜参加的地区杯赛。你曾经参加过,你甚至被认为是技术最好的球员之一。
但是,没有用。
因为今年另一支球队的主教练表示,如果他的球队要和你比赛的话,他就会让自己的队伍退出这项赛事。
他说:“这地方(球场)不属于女孩。”
我必须要说的是,赛事组织者和你的球队站出来为你说话了,但是事与愿违,事情并未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。最终,你成了退出的那一个,这是当然的。他们会告诉你,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。
将那个女孩排除在外。
这样男孩们就能参赛了。
还记得从你眼中涌出的泪水吗?
我知道现在这些对你已经没有意义了。我知道每天你都问自己同样的问题。
“如果没人想让我踢球,上帝为何还要赐予我这身天赋?”
但是,利用这一挫折吧。将它作为你的力量和动力的来源。
利用它来抗争,玛塔。要奋斗,去证明所有人都是错的——所有认为女孩在球场没有一席之地的人。
要与他们的偏见作斗争,与你缺少支持的境遇作斗争,与所有逆境作斗争——与那些男孩,以及所有说你不行的人作斗争。
要奋斗。
要奋斗,让自己被认可。
因为我俩都知道,要改变这一切,一个人就够了。这也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原因,是你站在这趟巴士跟前的原因,对吗?
有个人叫马科斯,他来自里约,是你的朋友路易兹-欧克利德斯以及堂兄罗贝托的好友。他认识一些人,他们已经安排你去里约,你有可能获得去瓦斯科-达伽玛女足试训的机会。
当然,他们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获得机会,但是这已经意味着某些东西了,和待在双河镇相比,去里约会让你得到更多。
堂兄罗贝托请马科斯安排好一切,而他为你出了乘巴士的票钱。我想他知道,如果你能走出双河镇,你就能闯出一片天。
你也知道这一点。
同时,足球会给你出路,会引领你走向成功,这会很艰难,但是,相信我,一切会变好的。
可首先,到了里约之后,你得等得久一点。你会和马科斯以及他的家人住在一栋公寓里,并等待邀请你试训的电话。你会睡在客厅的一张折叠床上,在你旁边的角落里放着你的球鞋,它们也在等待。
为了试训,你带上了新球鞋。看着它们你就会想到放在家里的那双球鞋。一切就是从那双球鞋开始的。
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双。是你的一位队友的爷爷送你的。还记得他给你鞋的那一天吗?从那天起,你再也不用光着脚训练了,踢比赛的时候,再也不用问别人借球鞋了。
那就是属于你的鞋。
那双球鞋没有牌子,是队友穿过的,而且大得不合脚,得在脚趾的位置塞上报纸才能穿着正好。
但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球鞋。
你想看看职业足球的样子,你有了些许自信,这些新球鞋也像你一样,等着证明自己。
一天将要过去。
没有电话打来。
第二天将要到来,很快也将过去。
电话还是没响。
又一天过去了。
仍旧没有来电。
你心里会犯嘀咕,会怀疑自己为什么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这里,去争取一个并不被保证的试训机会。可你只能继续抱着希望。
坚持住,要有耐心。又过了几天,你终于接到一通电话。
球队会告诉你:“(试训)就在今天。”
你会拿上球鞋,前往球场。到了那儿之后,你会看见此前从未看到过的场景。
你不会被剥夺踢球的资格,没有人打量你,没有人盯着你看,你只需要踏上球场,只需要去踢球。
这将会令你难以置信。
但是,你的羞怯性格会在这时候表现出来。那儿的成年队和U-19队是在一起训练的,你将在U-19队试训。尽管最终你已经能和女孩一起踢球了,可你还是感觉有些不同。这些女孩年龄比你大,是城里的女孩,她们很酷,她们是职业球员。
你呢?
你是个瘦小的14岁女孩,来自一个贫穷的小镇,操着一口北方口音。她们会称你是“极度害羞的人”、“乡下人”,或是“从边远的落后地区来的人”。
你不会张嘴说话,你很害怕她们取笑你说话的方式,所以你会做你一直在做的事情。
让足球为你发声。在球场上表达你自己。
你踏上球场后,第一脚触球就是一脚势大力沉的射门,门将试图扑救这个球,但球打在她背上。
然后滚进了球门。
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你,他们目光中的含义和你家乡人的可不一样。他们不会看着你,然后疑惑道:“你为什么会在这儿?”
这次,他们会想:“你真的是来试训的?”
接着,终于有人发话了,是成年队的助理教练海伦娜-帕切科。
“我们想让她留在球队”。
留在球队。
是的,你属于球场,你和她们并肩作战,你是这项运动的一部分。
但这只是开始,因为除此之外你还会承担其他角色。你会成为改变女足运动的人之一,会成为给那些认为自己踢不了球的女孩示范的人之一,你让她们知道自己也属于球场。
是的,让她们知道,她们属于球场。
女足运动将不断发展,你也将全程参与其中。巴西足协正在筹备一项全国的女足联赛。而在它的元年,你会成为U-19联赛的最有价值球员。
这个过程将会是艰难的——你的收入不会太多,每月只会有一小笔津贴,你会寄回给家中的妈妈。你会再一次和马科斯以及他的家人住在一起,你暂时只能接受这些。
但是,你终于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了。
我要你记住这个身份,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不要忘记它。特别是在你效力瓦斯科达伽玛一年半以后,在你听说一些新闻的时候。因为俱乐部主席打算取消达伽玛的女足队伍,但这对你来说只是又一个障碍而已。所以,坚持下去。去踢五人制足球吧,它会让你在周末踢完比赛后拿到微薄的报酬。坚持下去,因为你不能回双河镇。
你不能回去,你的梦想还没实现。
因为,你将得到国家队的召唤,还会获得一份新合同,是一支来自贝洛奥里藏特的球队提供的。
你将参加2002年在加拿大举行的U-19女足世界杯,还会参加2003年在美国举行的第四届女足世界杯。
接下来,将发生一件奇怪的事。
一家瑞典的新闻电视台将会做一期罗比尼奥的专题节目,他在桑托斯队踢得非常出色。同时,他们也会将一个版块留给女足。
“有一位名叫玛塔-维埃拉-达席尔瓦的女足队员,她年轻而又前途无量”。
你不会想太多——这个节目将在瑞典播出,就这样而已。
但是,之后你就会接到一通从瑞典打来的电话。
“你好,我叫奥丁-巴博萨,我和于默奥IK队的主席共事,我们想签下你,让你为我们队效力。”
奥丁将会用葡萄牙语和你通话,因此你会认为这是个玩笑。因为,为什么会有人从瑞典给你打来电话呢?你甚至无法指出瑞典在地图上的位置。没错,你是和她们交过手,但你对这个国家一无所知。这家伙到底是谁?
(假想的回答)“滚蛋吧。”
哦,帮我个忙,帮我想一个更好的回答好吗?好吧,还是听奥丁说完吧,因为这不是玩笑,那位制作你的节目的记者会告诉你,的确有奥丁这么个人。
而且,这家俱乐部,于默奥IK,也确有其队。
我知道,当我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不会相信的。但是,这个对你而言是崭新的、完全不同的国家将会是你的第二个家。当然,当你乘坐的飞机降落在瑞典的时候,你或许不会有这种感觉。外面一片漆黑,事实上你会怀疑那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踢足球。
你会想:“我来这儿做什么?”
而你将要作出你一生中最好的决定之一。和别处不同,这里的女足运动是被严肃对待的,你将在瑞典成为一名真正的足球运动员。老实说,如果没去瑞典,你就不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球员。
而瑞典也是给予你快乐的地方。
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,你将承担的那些责任吗?具体到在瑞典的日子而言,你的责任就是将你的桑巴风格带到那儿的球场上。那里的比赛将会更加激烈、严酷,也更加成体系。
玛塔,教她们如何即兴发挥,如何在球场上表达自我吧!
还有,去创造历史吧。
你拿到一次女足欧冠的冠军、七个联赛冠军,还用第87分钟的制胜球帮助球队拿到了国内杯赛的冠军,此后又率队拿到过一次。
接下来,继续努力吧,去世界各地踢球。
女足运动的变化之大令人惊叹。但你会发现,在很多方面,女孩总是面对着更加严峻的困难。联赛会起步,球队会组建,但很快,联赛就会解体,球队也会解散。
但是你会发现一件事——无论是在巴西、瑞典,还是现在回到美国,效力奥兰多荣耀队都是如此——你会发现女足球员都有同样的一个特质。
她们的经历都很复杂,而对足球的爱使得她们不断前行。
在许多球队效力的时候,语言都有可能成为障碍。但如果你和米亚哈姆、瓦姆巴赫以及辛克莱尔这样的球员做队友,或者能与她们同场竞技的话,语言就是多余的。在场上你会看到她们拥有同样的动力和坚定的意志。
在很多年的时间里,人们一直会告诉你,你做不到的,你不属于球场。只有经历过以后,你才会明白之前提到的这些。
不断对抗偏见、不断为来自他人的认可和尊重而奋斗的这个过程会让你全身心投入,让你在球场上展现自己,在球场上倾尽所有。
所以,记住你现在有多么孤单,并且认真听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:在全世界,还会有其他女孩和你有同样的感受。她们也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,也被问为什么会去踢球,也会被取消参赛资格,也会被别人用言语中伤。
但是,这种孤独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。不久你就会和女孩们一起踢球了。
我知道,现在,14岁的你只想离开双河镇。所以,这听起来会有些疯狂,因为你职业生涯中最棒的瞬间之一将会发生在那里。你去过世界各地,但双河镇才是能直击你心灵的地方。
你会回到家乡,那是2006年的事,那年你第一次获得世界足球小姐的称号(是的,这只是你第一次获得这一殊荣)。会有一大群人欢迎你回家,每个人都想见到荣归故里的家乡英雄。他们甚至会开着消防车带你兜风。
你再也不会被排斥了。那些说你奇怪的人、说你踢不了足球的人、说你不该踢球的人,都会在遇到你的时候为你鼓掌。
那时你是个女人,是位足球运动员。
我知道所有这些在现在看来是如此遥远,你站在路边,在巴士跟前踌躇。但一切都将注定,而你距离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只有2000公里的距离。
相信你自己,相信你的本能。你会明白上帝为什么给了你一身的天赋。
而且,你再也不会问这个问题了,其他任何人也都不会这么问了。
上车吧。
玛塔
原文来自:theplayerstribune
作者:玛塔
翻译:陆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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